数月前还是皇后亲出的最受宠爱的小儿子呢。
没有宫人敢流露出感叹怜悯的神色。
“儿臣刘岐,叩谢父皇恩德。”
圣旨是由蚕丝织造的绫锦绢帛,两端饰以翻飞银龙,接过捧在手中,柔软冰凉。
刘岐起身,眼中含着泪,最后看了一眼大殿。
他退下石阶,行出一段路,祝执迎面大步而来。
祝执只微一抬手当作行礼,未有正眼相待,脚下连停留都不曾。
但在二人擦肩而过之后,这位感知敏锐的绣衣卫首领却止了步,回头看去。
那个孩子果然也停下了脚步,此刻慢慢回头,看向了他。
这一眼,让祝执就此记了千百个日夜。
深春的阳光过于明亮,那张脸却阴凉苍白,短短数月间,这个孩子瘦了许多,又似乎长高了许多,稚气消去大半,或因叩首而散下的一缕额发垂在耳旁,那双眼睑弧度格外利落流畅的眼睛下此刻病态、阴冷,而又布满杀气。
祝执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,却见那个孩子微微弯起了嘴角,竟露出了一点笑容。
丝毫也没有方才殿前含泪叩头时强忍悲痛委屈的天真模样了。
而仿佛在说,我活下来了,我会杀你。
这个笑容诡异冰凉,像是寒夜里突然闪现的磷火,烧出了一片幽蓝的火光,呼啸着席卷扑来。
这直面而来的感受尤为危险,而又充满令人厌恶的挑衅,祝执险些忍不住要拔刀之时,一声喊打断了他:“祝统领!”
是郭食走了过来。
郭食再了解不过祝执内里不过一条疯狗而已,他有时真怕这疯狗不分场合一通撕咬。
祝执看着那道微瘸着一条腿离开的背影,咬牙切齿低声道:“他想杀我。”
郭食抄起宽大衣袖:“他没有证据。”
祝执嗤笑:“是啊,他没有证据就想杀我了。”
“你若动手,没有证据也有证据了。”郭食笑着问:“祝统领原本清清白白,难道要因小儿挑衅,便中计自污吗?”
听得“中计”二字,祝执眼神愈沉,他看向郭食:“陛下待他是何处置?”
郭食似觉得可怜:“放去南边,离京两千里远。”
大乾数东面最为富庶,人口密集,农事发达。北面则因临近匈奴,多设军事重镇,军马充沛。西面多异域小国,人员流动复杂,与北面又有接壤。
唯有南边荒芜苍凉,往往犯了过错的人才会被丢去南地,可见帝心疏离。
祝执却仍不满意:“该斩草除根才对。”
他的声音又低又冷:“可惜那夜就差了一点,差一点他就成同党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郭食叹气:“可惜他不是同党,他未曾参与谋逆,他只是个给父皇求药的可怜孩子……斩草除根?根,却也是从陛下这棵大树身上发的根啊。”
天子被威胁时生出的怒火可焚去万物,但这怒火消散后,再去亲手拔除血脉相连的无辜稚子,却是很难的事了。
更重要的是,天子在这场动荡中获益太多了,且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得了最多的利益,此时被权势和安全包裹着的天子,没有道理再去吝啬一点怜悯……这点怜悯可以安抚天子的人性,人性不能一直沸腾焚烧着,否则会彻底陷入疯狂。